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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九章 血海深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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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二指著第二張紙讓李仕明看,李仕明拿了起來,發現是閻州牢城營登記人名冊中的一頁。

時隔四十多年,盡管這張紙被疊得很齊整,像是用心保管過,但還是斑駁泛黃,上面的墨跡已經極其地淡了。

那張紙上記錄了每個配軍的入營時間、身高、樣貌特征、所犯何罪以及服刑時間。

李仕明從頭至尾細看了一遍,註意到裏面有個叫季忠的配軍,聖祖520年秋季被押解至閻州,因殺人服刑五年,名字後面寫了行小字:“初九至,遂病,猝於十四。”

李仕明心知這就是上次王二說的閻州牢城營管營提到的那件事,便道:“這個季忠也是季懷禮。”

王二道:“不錯。”他接著又把第三張紙遞給了李仕明。

這是一張閻州官府發的鹽引,墨跡看著還很新。

王二說道:“這是閻州官府發給湖城祥龍貨行的鹽引,允許祥龍貨行販賣官鹽。這祥龍貨行是當地最大的鹽商,是群真會的買賣,祥龍貨行的老板就是群真會的總舵主向天雕。”他把鹽引上的落款指給李仕明,上面果然簽著向天雕的名字。

王二將這三張紙擺在一起,對李仕明道:“你看這三樣東西上有什麽聯系?”

李仕明仔細地觀察了一番,忽然心中猛地一震:“這是……!”

王二眼神微動,指著三張紙上的手印道:“這三個手印是一個人。……向天雕就是季懷禮。”

李仕明震驚道:“季懷禮是東陵的鎮國大將軍,他既然沒有死,為何不重回朝廷,卻隱姓埋名創立了群真會,反而與朝廷為敵?”

王二聽罷,從來貫帶笑意的臉上卻浮現出無比悲涼惋惜之色,他嘆了口氣,從懷裏掏出個陳舊的信封,遞給李仕明:“我原本也很困惑,直到看到這封信。這是季大將軍在離開閻州牢城營之後,寫給一位摯友的信。那個朋友就是設法讓他混入配軍之中,救他出城之人。此人早已不在人世,這封信是我輾轉從他孫兒手中找到的。”

李仕明打開信紙,從頭徹尾讀了一遍,直看得悲憤交加,最後不禁淒然淚下。

信中講述了一段血淋淋的往事。

聖祖516年東陵國內亂,這場內亂源於當時的皇帝,也就是漣王的父親蒼乾與其兄弟蒼繆搶奪帝位。當時蒼繆是親王,與季懷禮共同掌管三軍。蒼繆手握重兵,很快就拿下了歷山、蕉嶺等要隘,最後率軍直逼皇城。

蒼乾心中畏懼,打算棄城而逃,但鎮國大將軍季懷禮上疏道:“陛下得先帝親傳帝位,是名正言順的天子。繆親王謀權篡位以下犯上,違背先帝遺願,是為大逆不道。此等亂臣賊子陛下實不應畏懼,我等必誓死保衛皇城誅殺亂黨,以清君側!”

他當即寫下血書,與大將石康、副將吳用等諸將盟誓,以死守城。

季懷禮讓石康、吳用率領精銳騎兵四千繞到敵軍後面決戰,另派遣水軍從西面進行牽制,並讓在龍嘯山駐守的一萬舊部東護關門。他與城內將士則登上城樓防守,在濠溝內排列陣營,遠距離轟擊敵軍。

蒼繆隨後增加圍攻皇城的攻勢,但仍舊無法攻克,並且傷亡慘重,終於於七月撤兵,季懷禮守城大捷。

同年,季懷禮招兵買馬整頓軍隊出兵閻州,他的部隊披荊斬棘,所到之處令敵軍聞風喪膽。

這場內亂打了整整三年,聖祖519年秋末,季懷禮幫蒼乾鏟除叛黨,平定了天下。蒼繆被流放荒島,永世不準回東陵,其手下按謀逆罪全部被斬殺。

至此天下大定,但就在本該舉國歡慶的時候,蒼乾卻對季懷禮有了介懷。

此時的季懷禮年方二十五歲,卻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,在軍中有著無可撼動的地位和一呼百應的威望,這讓蒼乾深感不安,夜不能寐。

聖祖520年,蒼乾下密詔誅殺季懷禮,為免後患,夷其三族。

季懷禮被親信騙至關外,等他得知家內有變,快馬加鞭趕回皇城的家中之時,等待他的卻是家中妻兒老小橫屍滿地的慘狀。

他悲痛欲絕,幾近癲狂,將來殺他的大內刺客盡數砍死。

蒼乾心知他不好對付,又派百餘人來取他性命。最後季懷禮精疲力盡、身受重傷,後得一名屬下舍命相救,將他送出皇宮。

他的一位摯友得知內情,心急如焚四處尋找,終於在山中找到了他。

此時季懷禮已經在龍嘯山中躲了三個月,活得如同行屍走肉。

這位摯友告訴他,奉命誅殺他的人謊報他已死,乾王信以為真,已經對外宣稱他罹患心病不治而亡,數日前以親王的待遇予以厚葬,並已在全國發喪。

季懷禮痛不欲生,幾番求死,都被那位摯友救了下來,他慟哭道:“我妻兒父母盡數慘死,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意思!”

那位朋友痛心勸道:“生而不易,死有何難!大丈夫既殺不死,就更要活出個樣子來!”

那位朋友的這番話點醒了季懷禮,幾日後他請朋友想辦法,幫他離開皇城,去閻州湖城。“當年鎮守閻州的時候,對那裏的風土人情甚有好感。”他這樣說,那位朋友欣然應允。

那位朋友暗中策劃,決定把季懷禮扮成充軍的罪犯,送出皇城。

出發前季懷禮來到隆源當鋪,把家當、衣衫,連同當初那讓他叱咤風雲的令牌也一塊都當了,當了二兩銀子 — 這令牌在他心裏早已什麽都不是,要二兩銀子不過為了路上吃飯。

季懷禮一來到閻州牢城營,便照那位朋友囑托的假裝生病。只是他沒想到這牢城營的管營認識自己,硬說他當初鎮守閻州時對他們一家老小有救命之恩。季懷禮記不大清了,便推說他認錯了人,那管營堅持沒有認錯,卻並沒有糾纏。

五日後季懷禮被人救出牢城營,安置在湖城一個極為隱蔽的地方。

當晚他點燃燭火,將自己刺了字的半邊臉燒得血肉模糊、面目全非。

那疼痛錐心刺骨,疼得他嘶聲大吼,但他的心卻在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中重生了:季懷禮已死,從此世上再無此人。

事情敘述到這裏就停了,想必就在那晚他自毀容貌之後,提筆給那位摯友寫下了這封信。

信裏最後寫道:

“……江山危難之時,受天子所托於敗兵之際……然忠心耿耿卻得如此下場!幼子尚未滿月,其狀之慘不可覆述,所受非人,實乃天理難容!血海深仇,割肉刮骨其痛尤不能及。恨蒼天已死,地獄無門,此仇不報,誓不為人! ———— 懷禮絕筆。”

———————

聖祖560年十月,群真會在閻州、靈州、趙州、盤州等多地全線起事 — 這是東陵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民間起義。

十一月,群真會連續攻下三處前鋒要地,氣勢兇猛,朝廷收覆的領地再度失陷。前方捷報連連,眼見推翻蒼氏王朝指日可待,群真會上下士氣大漲,一片凱歌。

然而此時的千水寨總堂看似平靜,實則暗潮洶湧:去年八月向天雕身患重病,回到千水寨後休息不過半月又帶兵去了趙州。

這期間江上仙一直寸步不離,日日為他治病調息,但向天雕的身體依然每況愈下,一日不如一日。

聖祖561年二月,向天雕不顧江上仙的竭力反對,在麗水與東魂拼死對陣。那場硬仗耗盡了他全部的精力,雖然獲勝而歸,但自此他徹底一病不起,連床都下不了了。

那一日,眾將把向天雕從戰場上攙扶下來時,江上仙只看了一眼,便已心知向天雕已然油枯燈盡,他立即捎信給陳天河,請他速回。

陳天河接到書信後,日夜兼程,馬不停蹄地趕回軍中,彼時向天雕已昏迷數日不醒,無論陳天河作何努力,也已經回天乏術,唯有搖頭嘆道:“總舵主天命盡矣!”隨即百裏加急將向天雕病危的書信給向南霄和阮秋江送了去。

阮秋江見到向天雕命懸一線,當即昏倒在地,醒來後伏在他床榻邊,痛哭不止。

向天雕這時居然醒轉過來,眼神迷離地向四周看,似在尋找什麽,阮秋江握住他的手哭道:“老爺,你是找霄兒麽?”

向天雕嘴唇動了動,站在一旁的向南霄立刻走上前來,紅著眼眶道:“父親,兒子在。你有什麽話要交代,兒子聽著。”

江上仙見向天雕半天說不出話來,長嘆一聲對向南霄道:“少當家,總舵主有話說,但他魂神已散,說不出來。我有一味丹藥能讓他說話,但是吃完只怕就……”

向南霄聽罷神情悲慟,似有猶豫,倒是阮秋江抹去淚水,說道:“給他吃吧,他定是有重要的話跟霄兒說,不讓他說出來,他去也去不安心。”

向南霄看向向天雕,見他微微點了點頭。

江上仙給向天雕用清水送下一粒丹藥,向天雕吞下後不一會兒,果然睜開了眼睛,對向南霄啞聲道:“霄兒。”向南霄急忙上前跪倒:“父親。”

向天雕道:“當今世上能與蒼氏爭奪天下的,唯有群真會,只可惜我卻等不到親眼看見誅滅蒼氏、奪取天下的一刻了!”

他情緒甚為激動,深喘了口氣說道:“臨走前,為父有些話要對你說,你一定要牢記在心裏。你天生性情溫和,不喜與人爭執,為此我對你自小管教嚴苛,讓你對我這個做父親的一直不能親近,但這並非我所願,而是因為你身擔大任,若沒有殺伐決斷的魄力,則不能成事。你接管群真會後無須擔心變故,幫中上下會團結一致聽令於你,戰場之上也會有忠心不二的將士為你奮不顧身 — 這是我這些年來為你打下的根基。”

連說這麽多話讓他甚是吃力,他連喘半天,繼續道:“你接掌群真會,要廣納賢言,鼓勵士氣。陳長老、褚先生還有沈左堂,他們都是我精心挑選留給你的良師,初期無論幫中大小事宜,都要問問他們的意見,他們提出的建議你要虛心聽取。攻殺之要,在人而不在兵;用兵之道,在人而不在器,你若將此牢記在心,則推翻蒼氏王朝計日可待。”

向天雕說完這些話已是精疲力盡,江上仙看見他忽然滿頭大汗,知道他的大限已到,心痛道:“總舵主,你還有什麽要說的話,便在這一刻都說了吧。”

向天雕呼吸急促,猛地一把攥住向南霄的手腕,雙目圓睜,緊咬牙關道:“霄……兒……,你發誓,誅滅蒼氏,否……則我……死不瞑目!”

向南霄哭道:“兒子在此對天發誓,勢必誅滅蒼氏,若違此誓,遭利劍穿心而死!”

他最後一個字話音剛落,向天雕的眼神驟然暗了下去 — 這位對東陵朝廷曾經赤膽忠心的大將軍在異鄉漂泊半生後,終於帶著滿腔的悲涼憤恨還有未盡的遺願,撒手離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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